一阵阵热浪扑来，到处都是火。我和老总撕打在一起，在满是菜肴的旋转圆桌上滚来滚去角力。盘子被撞得乒乓直响，我们的衣服上都沁满了粘腻的鲍汁、喷香的葱油汁以及芬芳的高档白酒。就在不久前我还生活在一匹马的脑壳里，直到这个正盘腿坐在包厢一角的奇怪男人——他称自己为莫教授或者蠕虫圣者——拿盐水冲我，拿镊子夹我，把我弄进了这副不知道在病床上晾了多少年的干尸一样的躯体里面。现在的我，细胳膊细腿，连头顶都是软塌塌的，即使对手是矮小的老总也陷入了苦战。
很快体力不支的我被老总一头按进了上汤时蔬的清爽高汤里面，顶着高温死死围堵在门口的蠕虫研究学社的社员们发出了一声整齐的惊呼。他们是一帮热衷于向蠕虫学习智慧的人，被浓烟熏黑的、由于养虫而瘦脱相的面孔上一致都带着痴迷的表情，不愿漏掉比赛中的任何细节。
咸鲜的汤汁不断灌进鼻孔和嘴巴里，就在挣扎间我听到了老总的一声惨叫，原来是他大意碰到了滚烫的砂锅。趁这机会我一把把他掀翻在地，这下轮到正和副总一起躲在会客茶台旁的贵客们紧张起来了。“王总啊，你是有福气的人，菩萨保佑，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你都会化险为夷的。”一个穿着旗袍的中老年女人双手合十，以一种尽力平静舒缓的语气说道。其他贵客们也不想落下，纷纷开始为老总助威。“我一直都相信小王的，肯定会赢的，是不是。”“王总加油，快给这个小瘪三打倒，您就等于救我们大家出去了！”还有人弓着腰想去扶老总起来，又被担任裁判的成群蚯蚓们给吓退了。只有副总点着一支细支香烟，沉默地啜着茶。
滚落在地的老总连忙扶着桌子爬远了，期间还回头睨了我好几眼。等拉开了距离，他站起身用泛着油光的双手抱拳，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谢谢！感谢大家！本人必定不会辜负同志们的厚望！”趁着老总和贵客们相互恭维的空隙，我实在坚持不住蹲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只要我们一停下搏斗，火就猛地烧得更旺，两边的人群被迫向擂台中心靠拢。
突然间一只尖头皮鞋在我的视野里急速放大，原来老总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边，但是这一击并没有落下。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是老总的后脑勺碰到地板发出的。他仰面朝天躺倒着，一只皮鞋的鞋底还沾着黏糊糊的海参。人群和蚯蚓群一下子都沸腾了起来，社员们叫喊着“虫虫乐园要来到了”，蚯蚓们在地上摆出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箭头指向老总，贵客们为了让堵着门的人墙快点解散，也开始催促我快点终结比赛。
但是我并不想。
看见我站着不动，社员们企图求助蠕虫圣者，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气了。没有办法的社员们又和贵客们一起逼近我，将我挤压在人群的中心。接着，所有人连同蚯蚓一起架起了我的胳膊，举起拳头对准安详的老总。
不如逃跑吧。
我轻松就将纤细的胳膊从袖子中抽出，在跃动的火光下，狂奔出了门。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有骂声和推搡声，又很快变远了。一片火海中到处都是路，每条路都通向下一片火海。我尽情地跑着，像以前在带着露水的草场上那样。变换的火焰轻轻拂遍我的全身，蒸干了我体内的疾病。我痊愈了，便也无法再跑了，趔趄着倒了下去，地毯上的火轻巧地托住了我。他们的颜色干净而原始，明媚的橙黄色容颜深深映入我的瞳孔之中。见过如此的美之后，就再也不需要看其它的什么东西了，于是我忘记了怎么去看。火焰再次贴近我的脸，给了我一个小心翼翼的吻。他们带有怡人气味的吐息滋润了我发干的鼻腔，我的嘴里也泛过一阵朝霞般的味道。最后是嚓嚓嚓嚓的呢喃声，向我告别，但是我闭上了耳朵不去听。就这样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着，失去了所有感觉。他们是要离我而去吗？
火最终还是烧了进来。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屏障，在这洋溢的冲动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感受。另人安心的情绪开始蔓延，我们一起向木头、玻璃、布和水泥索取幸福，持续地嬉戏。直到消防车的警笛声传来。
对了。别了！老总拳击赛！

很多年过去了，城市的远方空洞的响声一直持续着，大楼顶的红色信号灯一亮一灭从没停止过，人类灭亡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在这里所有事情都会重演。猿人再次捡起了火把，皇帝又弄死了很多人，农民不停地在种田，接下来各种雄伟的机器会组装完成，然后，伴随着礼炮声，印着“狂神集团”这几个烫金大字的巨型门牌石落地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老总说，“从原来的狂神体育用品有限公司一路到我们今天的狂神集团，离不开的是台下每一位可敬的员工的努力。犹记得在公司的十周年庆上，我问大家‘愿不愿意给狂神体育再干一百年’，大家的回答声是如此的响亮。那么今天，我要再问一次大家，愿不愿意给我们狂神集团再干一千年、一万年！”“操！”我振动身体发出的一点点噪音，马上淹没在上千人一齐回复的“好”声中。
这天晚上，我们聚在老总的菜地里，开展了新一次的“小菜园会议”。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凭感觉大致分成了几拨，各自再和感觉较相近的“我”们缠绕成了几个模糊的类人形状，以这样的方式开会往往效率更高。这个世界的狂神指数创新高了，这样下去很快就没有人会来研究蠕虫了。老总拳击赛需要尽快举办。北边的我做出了这样的报告。听到这一消息，一些零零散散的、不打算结伴的“我”们开始乱蹦乱跳了起来。西南边的我表示，楚嘉畜的位置已经确定了，他现在在农仙农庄里面，只是以现在的状态他是绝对无法参加老总拳击赛的。情况变得比上一次要麻烦了一点，不过很快我们就得出了方案，然后各自散开赶往农仙农庄。
到达目标地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预计在傍晚行动。我从种满景观花的土丘里钻了出来，可以清楚得看到不远处被拴在一棵树旁的楚嘉畜。他微微垂着头，脖子上的鬃毛编成了一个个漂亮的辫子，末端还挂着小巧的铃铛，随着偶尔吹来的风发出阵阵清脆的叮叮声。来往的游客在他长长的脸颊上来回抚摸，搂着他的脖子拍照，捏开嘴唇看他的大板牙，还有小孩子拿树枝拨弄他的尾巴。他只是半垂着眼皮，以一个差不多的姿势一直站着，偶尔抖几下耳朵，在沉默中把所有景色映在他乌黑的眼珠上。
太阳落了大半，厚玻璃一样的湖水泛起一阵阵橙色的水波，带着暮气味道的风像掺了毒品一样吹得我发晕，有深蓝的天空相衬，所有东西都显得更加晶莹。我们先搞定了一条大狗，然后在马棚前碰头。一阵哼气声传来，楚嘉畜还没睡。我们从门缝里涌了进去，沿着他的腿一路攀上了他的头，再一股脑钻向他的鼻孔和嘴巴。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这匹牲口感到惊慌，他跳着撞上了墙又滚到了地上，四只蹄子胡乱地在铺着的干草上划出嚓嚓的声音，打了个滚又重新站了起来。有些我被抖了下去踩扁了，马棚里瞬间爆开了一股浓浓的土腥味，余下的我们相互间又缠得更紧。一种模糊的、镶有变换毛刺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楚嘉畜猛地撞开木栏门开始狂奔，跑出没几步之后又停住，俯下头、屈着前蹄跪在地上不动了。
天亮以后，守在农庄外面的蠕虫圣者找到了老板，以8￥/斤的价格买下了楚嘉畜，又叫个起步价60￥/5km、超里程4￥/km的货拉拉，最后一共花费4088￥搞定了举办轮回·老总拳击赛的第一步。

一阵又一阵混合着焦油臭与劣质蓝莓香精味道的粗重呼吸从我边上吹来，这种皮肤一会干一会湿的感觉简直让我抓狂。楚嘉畜这会正伏在新·老总——也就是原·老总之子的黑色沃尔沃高级轿车的阴影里，双手握着一根撬棍，用他恶心的肺对我施加酷刑。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同步一级一级亮起。那个开车不长眼睛的东西，让我在这里以半截身体黏在轮胎上的姿势遭受毒气摧残的元凶来了，而悬在我侧上方的大鼻孔终于停止了排放污染。我看见在惨白的灯光下，楚嘉畜一撬棍甩在了新·老总的脸上，把他的鼻子敲碎了。紧接着新·老总挣掉了撬棍，和楚嘉畜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马上占据了上风。最后新·老总踩断了被揍了个半死的楚嘉畜的手指，从不成形的鼻子里擤出一泡血来，说道：“老总是不死的。”
既然新的胜者已经出现，我于是向远处的另一半截我，或者说另一个我，努力地弓了弓身子，示意我赶紧去准备下一阶段的事情。耀眼的大灯亮起，伴随着富有韵律的引擎声，反着光的绿色环氧地坪猛地向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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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天之后，狂神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开展了名为“新季度·除旧害”的彻底杀虫活动。不论钻得多深，每个我都在各自的驻地被铲了出来，还来不及结成太肉，就被紫外线灯照成了地上一个小小的黑印子。我们再也无法涉足新·老总的领地，情况真的越来越坏了。于是在一个降温后又回暖的晴天，顶着浓重的雾霾，我联系了蠕虫圣者，请祂带我去拜访一下那个半途而废的小伙子。
到了公寓楼下，有几个人喊着“特朗普我操你妈”从楼顶跳了下来，摔成了拼错了的玩具。蠕虫圣者说他们肯定是没买虫虫币才这样的。房间的门敲了一下就开了，楚嘉畜摩挲着畸形的手指，看着远处牵着孙子小手的老头发呆。“我想要个孙女。”他这么跟我们说。“你喜欢弹琴吗？”蠕虫圣者指着房间里各种款式的吉他问他，有尼龙弦的，有钢弦的，有各种形状的电吉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但长得和吉他很像的乐器，八成是什么外国少数民族的东西。“挺喜欢的，”楚嘉畜说，“或者有个女儿其实也不错的。”然后我们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们再次去拜访他，但是门锁了，怎么敲也没有回应。也许他已经搬走了，也许他还在里面，不知道。总之，得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

第一章
“现在请双方选手站上擂台！”质量生产主管亢奋的声音从路旁支起的音响设备中传来，在狂神体育用品有限公司的大广场上回荡。生产员楚嘉畜就这么站在登上擂台的小楼梯的中间，与另一面同样准备登台的总经理王正恩互相打量着。为了舒缓一下一直顶在喉咙口以至于快让人干呕的激动心情，年轻的生产员向一旁看台上的副总经理王串串投去目光，想起了一小时前这个总经理亲生儿子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的话：“这是董事会做出的决定，你只管打，记住，不要放水，要打出我们狂神体育的风采来！”
老总与员工都站上擂台了，有微微的凉风在刮，全体员工与领导都沉默着，越过保安大爷组成的人墙注视着这个光着脚、只穿了一条运动中裤的公司最高领导。他又矮又老，但是没老到对行动有任何影响，最多老到让他皱皱的奶子耷拉着贴在胸膛两侧，发白的奶头显出了樱花一样的颜色，白嫩的小肚子微微凸起如爱神的雕像。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威严地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台下的观众们，只不过摘掉了眼镜之后这目光不再有先前那样的穿透力了。
楚嘉畜抑制住立马扑上去的冲动，焦躁地等待着比赛开始的指示，他试图咬紧牙齿来放松，但这个举动让他浑身绷得更紧、烧得更烫。终于，主管如同婚礼司仪一般，以一种华丽的腔调开始宣读：“狂神体育用品有限公司首届‘健康杯’裸拳拳击格斗赛的成功举办，必将进一步推进本产业园区体育健康事业的发展、繁荣，为本园区体育事业跨越发展营造一个健康、奋进的良好氛围！下面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然而，双方都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楚嘉畜反而一下子感觉到放松了下来，所有不安的情绪全都散去了，他想起了曾经玩过的小游戏，狂扁小朋友，跑动飞扑加跳跃风车拳，肘击加重拳加煤气罐重锤……“小伙子，我记得你，”老总发话打断了他对出招表的回忆，“上次公司年会你表演唱歌了吧，唱的是《这就是爱》对吧。”“嗯……唔……”面对突然和善起来的老总，楚嘉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老总的语气很温和，脸上的皱纹挤压到了一个富有礼貌的程度，继续说道：“虽然这个呢是董事会的决定，但也不用太当真啊。你们年轻人嘛，虽然做事情很认真，但做事情还欠考虑，是吧，还不懂得……执行命令中的分寸啊……体育比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一直都很看好你啊，你也不想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吧。你的未来还长，还很有前途，我这几天刚好想搞个青年员工的那个……激励计划，像你这样踏实肯吃苦的小伙子，升主管的机会很足啊，打完比赛，准备个述职报告，我和人事讨论一下，你看呢？”
老总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楚嘉畜有点恍惚，他想起来从小到大自己并没有真正和人打架过，每次不小心弄疼别人心里都会愧疚半天，更别提要对这么一个老头出手了。双方一直没有开打，台下却依然还是一片沉默，这沉默突然让楚嘉畜不爽了起来。难道是没有人觉得堂堂老总有一天会被拳头呼脸上吗？他妈的。台子都搭起来了，这帮优秀员工不会还以为只是走个过场，随便活动下出点汗，老总就会像往常一样开始发表总结讲话吧？他妈了个逼的。
想起来了，楚嘉畜想起来了进入公司以来一直对老总的意淫，想把他用链条拴车上跑高速，想往他菜地里撒点铅粉，想拿电扳手往他脑门上打上几个闪闪发亮的镀锌自攻螺钉，想把他绑着让他看自己先奸后杀他孙女，想拿角磨机把他鸡巴改花刀……想着想着，楚嘉畜直接上前用力锤了老总的胸口一拳。
老总呲着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胸口有一个红红的印子，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些许惊愕、愤怒，然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傲慢。他就这么斜眼看着面前的小伙子，撑着手站了起来，从嘴缝里挤出了句话：“还以为你会聪明一点的，不识相么？”马上又是一电炮干在了他脸上，老总还是太瘦了，颧骨硌得楚嘉畜的手发疼。即使嘴角渗出了血丝，老总还是一个表情。台下出现了窃窃私语声，楚嘉畜的直属主管忍不住喊道：“小畜！没必要啊！唉！不要冲动啊！”
为了抛开那些让人心虚的想法，楚嘉畜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动作上。他摆开一前一后的步伐，接下来的一拳不再会是单纯的蛮力与发泄了。收肩，转膝盖，扭胯，送肩，力一级一级传导，老总用下巴接下了这一击，立马两眼翻白直直倒了下去。保安队长立马挡在两人中间开始倒数：“10，9，8……”倒数还没结束，楚嘉畜就自顾自走下擂台，人群自动为他分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每个人都尽可能远离他，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身后的倒数结束，才开始出现了喧哗声，有人叫了救护车，有人给老总打了一辆滴滴快车想送他去医院，有人试图拦住楚嘉畜又被保安拦下。
楚嘉畜走到了电瓶车车棚旁，回过神来已经到家了。他开了一瓶可乐，刷了会抖音，看到了“摇滚乐队女主唱被电动座椅夹死”，又撸了一管，然后洗澡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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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呀钻，钻呀钻，刚下过雨的土壤就是很松软。这一天的天气，阴，湿度，我能从周围的土壤中感觉到，大概是78.3%，至于大气压，那真是挺压的。今日はいい天気ですね。实在是挺适合钻出花坛去转转的，路面上也都有水坑随时可以保持皮肤湿润有弹性。但是上一次呢，爬出去太远了，没来得及回土里就被晒成一层皮了┭┮﹏┭┮。而且出去乱爬很容易被踩死的，那些背着房子的傻逼的死法62%都是这个。
好了，这个比赛打得真挺无聊的，后来这废物老总都没挺到医院，纯几把篮子，滴滴司机和那个谁打得倒还可以。我看到了那个小畜生做的梦了，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个杂种老总的，哪怕变成了死人也没放过。至于吗，真是有够魔怔的，不过大概阴间大作战会比这个劲爆一点吧。
说着说着又爬到地面了，算了，这次找个差不多的地方等晒干吧，回到太肉那里才能看得到阴间的事情嘛，接下来应该是第二章，老总拳击赛2之老总归来……什么什么的，操。